氣急敗壞地蹬著高跟鞋,拖著登機箱穿過大廳。這個她離家後才建好的新機場,她沒時間和心情停下來欣賞。在門口招了台計程車,趕著司機快走。
「小姐要到哪?」
「台北榮總。」
她喘著氣坐定,看著窗外的陌生故鄉,有著依稀熟悉的印象。多久沒回來了?她居然算不出來。
太久了,只能這麼說。
要不是前天知道了這消息,逼著她不得不兼程趕回,也許至死她都不會重登這塊土地。
『少小離家老大回,鄉音無改鬢毛催。』是這麼講的吧?她摸索著及肩的髮,那參差的華白,是無法抹去的證據。
沒等著司機找零錢,她已經閃入自動門內。從護士口中問出了房間號碼,她急急忙忙地穿過來往的人群,沒多久已經站在那緊閉的門前。
她猶疑了一下該不該敲門,還是就這樣衝進去破口大罵,然後馬上轉身離開?
幾個呼吸之後,她伸手在那門上敲打了幾下。
「請進。」一個女聲透出來,她聽出是她,那股怒氣又湧了上來。
「這個...賤女人。」她恨恨地在心裡咒罵。
用力推開門,馬上映入眼簾的,是躺在床上的他,和坐在側旁椅子,驚訝著看著她的她。
「是...妳?」她緩緩地站起來,聲音有點顫抖地問著:「真的是妳嗎?」
她咬著牙,恨恨地說:「沒錯!是我。沒想到我會回來吧?」
床上的男人輕輕咳了幾聲,那女人轉頭望了望,回頭跟她說:「我們出去說話,別吵著你陳伯伯了。」
她不置可否,隨著她走出病房,無聲地穿過走廊,到了外面的小花園。
她轉身,微笑僵硬地看著她,說:「好久不見了,你...這幾些年還好嗎?」
她冷冷地答:「還沒死啊,我這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?」
她慌張地湊近她,拉住她的袖:「別這麼說!妳總算是我的女兒啊!」
緩慢而堅定地撥開她的手,她說:「從那天晚上之後,我就不是你們的女兒了。」
是啊,那個晚上,有著肥皂劇一樣的情景:劇烈爭吵的父女,在旁低頭哭泣的母親,然後是收拾細軟離家的年輕女兒,和在家門口咒罵要斷絕父女關係的老父。
她掩面,破碎的聲音從指縫中無力地滲出:「我們..是為妳好啊..。」
她差點沒冷笑出來。獨自飛往異國投靠朋友的她,是怎樣地為了身分屈從一個不成才的,只有在證書稱得上『丈夫』兩字的男人,又是怎樣地在餐盤和書本之間獨立。這樣的人生,是他們的成就啊!
而現今,這個女人居然做出比她當年更甚的事,卻想安然無恙?天下有這樣便宜的事?
「為我好?那妳現在做的又是甚麼好事!妳是我的國文老師,他是我的數學老師,你們兩個人居然...居然...。陳媽媽才過去多久,你們就...。」越想越激動,她積壓的忿怨一下子爆發出來。
「不是這樣的,不是這樣的!」她慌張地抬頭搖著手,急忙地說。
「我們,是直到你陳媽媽不在了,才開始走得近的.」她悠悠地說:「你陳伯柏的身體一向不好,在她走了之後,老年痴呆症就更加嚴重,需要有人在身邊照顧.」
她慢慢地坐下在旁邊的長椅,神遊似地說著遠古的故事:「我們的小學不大,中午的時侯,所有的老師都在辦公室一起吃著飯盒.他風趣又有才華,常常講些事讓大家笑得忘了吃飯.」
她想起了他,才華洋溢的藝術家,在她見到他的第一眼,就被這個風度翩翩的年輕人給吸引了.
「那時候啊,每天的午餐,是我最期待的時段.連在晚上準備飯盒的時候,都會不自主地笑了起來.」
她常常藉故去找他,問些無關緊要的問題,聽他說些以後的抱負.
「可是...可是...我有妳爸爸和妳啊,我不敢...我不敢...,我知道,他也是在意我的,我感覺得出來,可是...他也不能啊.」她低下頭,語帶顫抖.
他有個指腹為婚的未婚妻,是大家公認的郎才女貌.可是,她不管,她只知道她喜歡他,他也喜歡他.
「我們甚麼都做不了,只好把這個喜歡藏在心裡,偷偷地不讓人家知道.」
她跟父母攤牌,要跟他在一起.但是,保守的父母不能接受這樣的戀愛,要她放棄.
「我們一直等,一直等,等到你爸爸走了,我還是一直等,等到你陳媽媽走了,我才敢小心翼翼地,慢慢地開始接近.」
她不能等,但是他不敢跟她走.也是為了賭口氣,也是因為失望他的無能,她遠走他鄉,從此未曾回來.
「所以啊,那天他牽著我的手,跟我說要跟我結婚的時候,我是歡喜地哭了出來.好久啊,幾十年了呢.」她的眼光看著天空,晴朗無雲.
她為了生活掙扎,那戀人的臉早在不知多久前就已經遺忘.對於愛情和婚姻,她早已經失去信心.
然後,她輾轉從偶然聯絡到的友人處,知道了她結婚的消息,這才讓她重回了這裡,重新拾起了回憶.
看著滿臉幸福的她,原本滿腔的怒火,忽然一下子都熄了.這個看來弱不禁風,一直只會躲在父親背後的女子,原來比她還要堅強.
同樣的不被接受的感情,她能夠把它藏在口袋裡,直到某一天,她把它拿了出來,還是跟當初的一樣感動和快樂.她卻是把她的愛情,不知遺忘在哪件衣服的口袋裡.
風,吹過樹梢,掉下了幾葉殘枯.她抬頭,掉下了老葉,那樹還是有著新生的芽.
她,慢慢坐下,跟她並肩看著滿園的綠,和滿天的藍.
風,繼續緩緩地吹著.
- Feb 08 Sun 2004 11:31
[異世界愛情故事]口袋裡的愛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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